病房里,展海滨躺在病床上,输着液。展虹坐在床边,眼神中满是疲惫和担忧。杨旭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但仍然尽力安慰她。
“展虹,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我帮你盯着点滴?”杨旭说。
“不,我没事,我要陪着爸爸。”展虹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坚定。
杨旭点了点头,没有再劝说。他找来一些热水,买了两袋华丰方便面,递给展虹:“天色不早了,你应该还没吃饭,这个干嚼可好吃了。”
“谢谢,我吃过,”展虹接了过去:“初中时总嚼华丰方便面,特别香,一袋三毛钱,家里给的零花钱一多半买了华丰,我弟弟总和我抢。”
“我是上了中考时才吃到的呢,初中时看别人吃过。”
“啊,那还不到三个月,”展虹掰了一块面,递向杨旭:“咱们一起吃。”
杨旭忙摆手:“你吃吧,我肚子饱着呢。”
展虹确实饿了,嚼两口当便面,喝一口水,嚼得咔咔声作响,特别香甜,两袋华丰全吃进肚了,满足地向杨旭笑笑。杨旭也笑。
“杨旭,你怎么没回家,还蹬上了三轮车?”展虹扔完方便面包装袋,好奇地问。
“今天遇到丁校长,去他家吃饭了。肖主任的侄女家有急事,找个人帮忙给饭店送菜,我说我能帮上忙,就跟着去熟悉路线了。三轮车也暂时归我管。你叫车时我正好回来,这车不拉人的,车沿上都没安坐垫。”
“这样啊,我也是着急,和我爸下了汽车,走了会儿他就走不动了,偏偏好半天没出租车过来。”展虹犹自心有余悸,“幸好遇见你,可帮了大忙。”
“都是小事,不必在意。”杨旭看了看已睡着的展海滨,“你爸应该舒服多了,都睡了。”
展虹也看了看父亲,心情轻松了些:“我爸就是累的,他和我妈在三江包地种水稻,从春到秋就住在稻田地窝棚里,从早忙到晚,现在正要秋收了,家里的小型收割机坏了,三江那买不到配件,我爸打算到哈尔滨看看,顺便回家看看。我在兴元住校,我弟弟和爷爷奶奶在一起。”
“生活都不容易啊,”杨旭叹口气,“我爸除了种地,就是在山里挖药材,到冬天还去山上倒套子,一年年累得够呛,还挣不多少钱。”沉重的话题,让两个少年男女陷入短暂的沉默。
八点多,展海滨醒了过来,看见杨旭还在,有点诧异,感激地说:“杨旭是吧,听展虹这么叫你的,谢谢你啊。”
杨旭忙道:“叔叔,不用客气,外人看见也要帮把手,何况我和展虹还是同学呢。”
展虹拉住父亲的手:“爸,你好点了,可担心死我了。”展海滨慈爱地笑笑,拍拍展虹的头。杨旭看着父女情深的样子,有点羡慕。展虹道:“杨旭,时间不早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
杨旭也觉得挺晚了:“那行,你一会儿问问医生,叔叔能不能吃点什么,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上午再过来。”
十月二号这天,杨旭四点多就起来了,骑着三轮车直奔雷炎大街的菜市场。街上还是一片寂静,连开早餐店的也刚起来不久。
菜市场里倒是已经有人了,老赵也在。杨旭过去打招呼,说:“赵叔,有什么活我能干的,尽管吩咐,我有劲。”
老赵笑着说:“你来得还真挺早,怎么也得七点以后才能给饭店送菜。饭店上午没什么客人,起得都晚。”
杨旭说:“没事,我这不第一天干吗,不能耽误事,再说也向赵叔你学习。”
老赵说:“那行,你这孩子还挺会说话。一会儿送菜的货车过来,你跟着卸菜。滕雨的摊位让我照看着,两个摊位的菜,也有些忙不过来。做买卖,这摊位最好天天出摊,能留住客人。”
杨旭说:“行,赵叔你让我咋干就咋干。”两辆东风大卡车到了菜市场,几家卖菜的蜂拥而上,将自己家的菜往下搬。基本上是铁丝筐和编织袋装好的,卸起来不难,就是时间紧,一阵忙活,那卡车还要给别的菜市场送货。
卸完菜,搬到自家摊床,就要分拣整理摆放了。杨旭跟着老赵还有老赵媳妇,一样样把菜摆上摊位,然后再按照饭店的订单,把需要的菜称好装筐装袋,按家分堆。然后就是送菜了。
杨旭把菜送到福临门饭店,田慧负责接收的。看着杨旭一样样轻松地把菜搬进后厨,上秤称重,田慧很是满意,一点不比小郝差。杨旭收了田慧写的收据,仔细核对上面的菜的数量和钱数,确认无误后,就和田慧告辞离去,空车回菜市场。再送了两家饭店,时间还不到九点。杨旭到早餐店买了三个包子,自己吃了,又打包了五个,连同豆浆,打算去医院带给展虹。
到医院杨旭却扑了空,展海滨竟然已经出院,带展虹走了。展虹托邻床的交给杨旭一张字条。“杨旭,我爸着急去买配件,今早说什么也不住了,问医生说回家吃药也行,我没办法,只能陪他先走了,谢谢你的帮助,国庆后再见。”
出了医院,暂时没什么事,杨旭也没心思回学校看书。兜里没钱,心里发慌,安不下心。他暗想不能就这么一天呆着,得找点赚钱的路子。忽然,他想起昨天展虹叫三轮车的情景,一个主意冒上心头。脚下现成的三轮车,为何不拉脚赚钱呢?虽然三轮车没安坐垫,没法拉人,但可以拉货。拉一趟挣个两三块,一天下来也能赚不少钱。杨旭找来一张纸壳,到商店买了支记号笔,写上“拉货,市内三元一趟”,然后把纸壳绑在车前,骑着车直奔火车站。火车站里有不少蹬三轮车的车夫,看到杨旭小小年纪,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出来蹬三轮,都挺新奇。蹬三轮可是苦力活,特别是拉货的,哪一趟不累得浑身是汗?这很正常,东西少又轻,谁会雇车拉啊,只有又沉又重的才会雇车。有个闲着没事的车夫还逗杨旭:“谁家孩子啊,毛长齐了吗,出来蹬三轮?”杨旭笑了笑,没有理会他们的调侃,而是专注地等待生意。
“三轮车,三轮车,”一个中年男子,过来叫车:“去建材市场拉点瓷砖水泥。”
“拉了货送到哪啊,多少瓷砖水泥?”有人问道。
“去三中,四袋水泥,两百块瓷砖,”中年男子答道。
“六块!”调侃杨旭的那个车夫道。
“四块!”中年男子讲价。
“大哥,你也太狠了,:“三中到建材市场得八里多地,那么多瓷砖水泥,得满满一车,哪个肯干,我们挣的是辛苦钱。”
中年男子忽然看见杨旭车前的纸壳,眼睛一亮,道:“这不是有市内三块钱一趟的吗?”他不再理那个车夫,到杨旭近前,看杨旭年纪小,也有点犹豫,但还是问了:“四块钱去不去?”
“去!”杨旭听到他们的讲价声,看到生意到自己这了,哪肯错过。路远路近,他根本不在乎,主要是能挣到钱。中年男子上了杨旭的三轮车,杨旭让他指点去建材市场的路线。中年男子这才发现杨旭是头一天干这个,自己是他第一个雇主。
杨旭和中年男子走了,车站里那些车夫都笑杨旭傻:“不知哪来的傻小子,四块钱拉那么多东西去三中,驴都不干。”
到建材市场,杨旭帮中年男子把瓷砖水泥装好,绑紧绳子,然后杨旭上了车,由男子坐在车上指路,赶奔三中。
车上,男子问杨旭:“怎么这么小就蹬三轮,不上学了?”杨旭说:“在读高一呢,国庆放假,闲着也是闲着,挣点零花钱。”中年男子点头,说:“怪不得别人不干你干呢,不过你要小心,要价低了容易引起同行不满。”
杨旭仗着体力好,三轮车蹬得飞快,在惯性作用下,蹬得越快反而更省力。到地方后,杨旭又帮男子把东西卸下。男子给了五块钱,说:“不能让你白辛苦吃亏。”从车夫要价六块上看,五块钱绝对是正常价了,杨旭接过钱,心里感到一丝满足。他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想到能挣到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杨旭又拉了几趟货,都是路远且东西或脏或重的,一般都是三块钱。像中年男子那样讲好价给加钱的,绝无仅有。开始,别的车夫还当笑话看,因为他年龄小没在意。可杨旭接二连三地拉货,他们发现自己竟没活干了。这不明显的翘行吗?有利益就有纷争,都养家糊口的,出来挣不到钱哪行。
等杨旭再回来,几个车夫就围了上来。“你这小子,真是挣钱不要命啊,三四块钱就给人拉那么多货。”“钱不是这么挣的,你要价一低,活都让你干了,我们没干的了。你挨冤枉累,我们没钱赚,所有人都得不到好。”
还真让中年男子说中了,杨旭没怎么在意,想的是就挣几天快钱,他又不能长期蹬三轮。可他这种行为,是违反行业规则,搞价格战的恶性竞争。他连忙道歉,还特地买了几盒烟,送给那些车夫,说:“叔叔们,原谅我的不懂事,再不这么干了。”他把那个纸壳也撕掉了。
有了赔礼道歉,谁会和个孩子计较,就跟他说些蹬三轮车的规矩,有钱大家挣,最好是轮流接活。杨旭说自己就干几天,还在上学,那些车夫一听,反而开始佩服杨旭的吃苦了。
国庆期间是最忙的时候。对于农村学生来说,这叫秋收假,全家老少起早贪黑往回收割粮食,再进行脱粒装仓。九十年代机械化还没普及,农村基本上还是用镰刀割,用石头滚子压。地少的忙上十多天,地多的就得一个月。
城市里也忙,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国庆节要换季。上班的放了假,有钱的可能出去旅游赏景,但绝大多数人得预备过冬的物资了。晾干菜,腌酸菜,买煤炭什么的,雇车拉货的不少。杨旭正赶上好时节。
他不争不抢,任由别的车夫带着,活也没少干。每天九点前给饭店送菜,送完菜就去火车站或者劳务市场,晚上六七点钟才回学校。用水仔细擦洗三轮车后,再洗澡吃东西。一箱子华丰方便面,今天干吃,明天泡着吃,几天下来一点不香了,到嘴里就像干面团一样糊嘴。
十月七号,同学陆陆续续回校了,滕雨那面小郝也回来了,杨旭蹬三轮车的业务也就告一段落了。
丁校长和肖晴挺关心杨旭这几天的情况的,还特意去菜市场看过,但没见着杨旭。老赵说杨旭送完菜就走了,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可能是回学校了。但丁校长想,不可能,杨旭第一天就琢磨钓鱼卖钱,不钓鱼他也得想别的法子。
七号这天下午,杨旭买了点水果,去了丁校长家。丁校长看到他来了,笑道:“你这几天神出鬼没的,干什么去了?”肖晴则拿出一叠钱,是杨旭送菜的辛苦费,按她侄女说的,利润全给杨旭,八十来块钱。
杨旭接过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丁校长和肖主任,这几天我蹬三轮车拉货来着,用人家的车都没敢说。”他接着说起自己这几天蹬三轮车的事,惹得丁校长一阵大笑,肖晴也是忍俊不禁,说:“你还真有想法,还敢干,那车用就用呗,有啥不好意思的。”
陪丁校长和肖晴说会儿话,告辞出来,摸摸兜里的钱,杨旭终于长出了口气。这七天卖鱼,蹬三轮,再加上肖晴刚给的八十块钱,一共二百零几块,足够下个月的花用了,真没想到,自己在几天内挣到这么多钱,来星元前父母为六百块钱愁成那样,想想都心酸,山里人的日子,是太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