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手中刀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一行人浩浩荡荡踏上前往阳信城的官道。

第八方渠帅身披玄甲,骑乘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领着玄甲军在前开道。

张旸则率着亲卫,神色凝重地紧随其后。

马蹄声声,敲碎寂静旷野,带起阵阵尘土。

风尘中,张旸微微侧身,压低声音,对身旁亲卫说道:

“都警醒些!阳信城私自经营盐池,却从不向朝廷报备,其心可疑。此次消息走漏如此之快,怕是与之前的商队有关,八成第八方渠帅与城中豪强早已暗中勾结,才能这般快知晓消息。”

亲卫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将军,您是怀疑他们设下了鸿门宴?”

张旸面色阴沉,缓缓点了点头,默认了亲卫的猜测。

亲卫见状,愈发焦急,赶忙劝道:

“将军,要不我等率先动手,您趁乱突围?”

张旸抬手制止,神色冷静:

“不急。如今渤海方平,各路大军皆在待命。他们不敢公然对我下手,否则各路兵马齐至,阳信城必将化为齑粉。依我看,他们若有阴谋,大概率会等明日我等出城后,在半路设伏。”

亲卫听完,深觉有理,思索片刻后说道:

“那咱们出城时,直接调玄甲军护送。”

张旸冷笑一声,目光如炬,看向前面的玄甲军:

“你觉得,如今阳信城中的玄甲军,还能信得过吗?”

亲卫一滞,看着与第八方渠帅谈笑风生的玄甲军将士,半个都不认识,无奈地低下头:

“确实不可信。可阳信城的神使呢?为何一直没有消息?”

张旸眉头紧锁,重重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若神使无恙,早该向我汇报城中情况。如今音信全无,我宁愿他是遭遇了不测。”

亲卫深知事态严重,不再多言,迅速向其他亲卫传达命令,众人皆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待众人行至阳信城下,夜幕已然笼罩大地。

城门外火把通明,照出百名等候之人的身影。

第八方渠帅驱马来到张旸身旁,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将军,阳信城的父老乡亲都来迎接您了。”

张旸眉头微皱,目光如电:

“这些都是什么人?”

第八方渠帅嘿嘿一笑,语气中满是炫耀:

“正是之前支持咱们的豪强。如今都被我收拾得服服帖帖,再没出过乱子。”

张旸看着第八方渠帅那不可一世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表面却不动声色:

“好,朱渠帅劳苦功高。”

第八方渠帅听了这话,愈发得意,仰起头来,鼻孔都快朝天了。

亲卫在一旁看着,心中怒火中烧,对第八方渠帅的怀疑更甚。

但没有张旸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将怒火深埋心底。

张旸随第八方渠帅驱马前行,路过玄甲军时,目光扫视一圈,却见这些士兵毫无行礼之意,散漫随意。

张旸心中冷哼一声:

“人以类聚,第八方渠帅这等蠢人,选出来的手下自然也是一群糊涂虫。”

来到城中豪强代表面前,张旸瞬间收敛冷意,换上一副笑容:

“诸位,多谢前来迎接。”

豪强们脸上堆满笑容,可眼底却透着冷漠。

众人一个接一个上前,说着阿谀奉承的话。

十几人之后,第八方渠帅出声打断:

“天色已晚,我先带将军去军营用餐,诸位先回吧。”

豪强们纷纷点头,让出一条路,目送张旸入城。

待张旸等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豪强们迅速聚到一户人家中。

为首之人目光如鹰,扫视众人:

“人已入瓮,人马都准备好了吗?”

吴家代表率先开口:

“放心,通往高城的三条路,我吴家已安排六百精兵,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韩家代表紧接着说道:

“千童城的路,我韩家也已封锁。”

“重合的路也”

其他各家也纷纷汇报部署。

听完众人的话,领头者满意地笑了:

“好,如今万事俱备。到时候把姓朱的推出去当替死鬼。”

众人闻言,发出一阵阴笑:

“姓朱的怕是到死都想不明白。谁让他有勇无谋,能为我等所用,也算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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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阳信城,军营之中篝火熊熊,火星时不时蹿向夜空。

帐内烛火摇曳,张旸高坐主位,一身黑袍上满是风尘气。

第八方渠帅侧身相陪,坐得极近,几乎与张旸肩头相挨,毫无避讳,全在试探。

案几之上,摆满了各类酒食。

肥嫩的烤羊腿散发着诱人的焦香,美酒在青铜酒爵中泛起涟漪,牛肉也摆上了盘子,与鲜海鱼一起放在张旸正手处。

张旸目光微怔,这般奢华的席面,于他而言实属罕见。

第八方渠帅一边大口撕咬着羊肉,一边向帐中众将士招手劝酒,举止间毫无规矩可言。

周遭将士一身匪气,更是毫无约束,他们随意抓取,吃得桌上到处都是。

张旸仿若未见,自顾自地吃喝,神色平静。

一旁的亲卫紧攥双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满是愤怒。

酒过一巡,第八方渠帅这才端起酒爵,迈着踉跄的步伐走到张旸面前,脸上浮现出一抹愁容,诉苦道:

“将军啊!我阳信军的日子苦不堪言。周边盐民匪盗横行,根本不服管制。为保一方安宁,我只能一边招募新兵,一边出兵围剿。阳信城外,十有七八的农田都遭毁了。为了百姓生计,我只能重营盐货,实在是艰难啊!”

张旸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抬手轻轻拍了拍第八方渠帅的肩膀,假意安抚道:

“老朱,你辛苦了。但咱们都是为了黄天,为了百姓。只要能达成大业,眼下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第八方渠帅偷瞄了张旸一眼,篝火闪烁,张旸的侧脸忽明忽暗,瞧不真切,只见他面带笑容,心中顿时一松。

他赶忙将酒爵高高举起,说道:

“将军,如今阳信城商队往来频繁,收获颇丰。往后由我继续统领,收益定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咱们军就不愁没钱了。”

说话间,第八方渠帅的目光还在偷偷观察着张旸的脸色。

张旸对他人的视线极为敏感,察觉到第八方渠帅的目光后,脸上的神情愈发放松,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他仰头饮下一口酒,一边咀嚼着牛肉,一边大声说道:

“你干得很不错,继续好好干,莫要辜负百姓的期望。”

第八方渠帅闻言,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猛地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喊道:

“将军,俺老朱再敬您一杯!”

言罢,将酒一饮而尽,打了个响亮的酒嗝,随手亮出杯底,而后大大咧咧地坐了回去,目中无人。

张旸不以为意,回敬一杯后,又埋头吃喝起来。

两侧,玄甲军将士们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彼此眼神交汇,似在交流着什么。

酒过三巡,张旸吃饱喝足,起身离席,朝着为他安排的军帐走去。

亲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紧紧跟在身后。

帐内,只剩下第八方渠帅的部下们继续寻欢作乐。

没过多久,一名脸颊泛红的将士端着酒爵,脚步踉跄地走到第八方渠帅面前,压低声音道:

“渠帅,要不咱们把这个将军干掉?没了他压在头上,兄弟们都支持您做主,到时候咱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快活?”

第八方渠帅斜睨了他一眼,伸手抹了抹嘴角的油渍,慢悠悠地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沉声道:

“急什么!咱们拢共才六千人,可整个渤海郡有近五六万黄巾兵。可千万别轻举妄动,如今咱们在这阳信城,好歹能做个土皇帝,不好吗?”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站起身来,附和道:

“大哥,话虽如此,可咱们兄弟跟着您,明明有钱有权,却还要照顾百姓和那些退伍的将士,实在憋屈。”

“没错!还不如以前做盐匪的时候,想杀谁就杀谁,想抢谁就抢谁,人人都怕咱们。”

其他人也纷纷叫嚷起来。

第八方渠帅目光扫视众人,缓缓放下酒杯,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心中清楚,这些人都是自由惯了,可一旦真的沦为匪盗,阳信城就再无他们的容身之所。

且不说那些如毒蛇般盘踞的豪强,单是其他黄巾军,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他之所以一直安抚百姓,妥善安置黄巾老兵,就是为了向黄巾军表明自己并无反叛之心,稳住基本盘。

不然再快活,也活不长。

“我知道兄弟们都习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但此事绝不可行。等汉军杀回来,击败其他黄巾军时,咱们再从长计议。大家可别忘了,当初汉军追击我们时,是何等的勇猛!”

第八方渠帅语重心长地说道。

众人听后,一时沉默不语,喝酒的兴致也被一扫而空。

“哼!当初那帮人见人就杀,兄弟们死伤惨重。要不是渠帅护着,咱们早就被消灭了。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片刻后,一个贼眉鼠眼的瘦汉站起身来,愤怒地摔碎了手中的酒碗。

第八方渠帅眉头紧皱,正要发作,坐在副渠帅位子上的壮汉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瘦汉面前,抬手就是几巴掌。

瘦汉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他捂着脸颊,倒吸一口凉气,连声说道:

“哎呦,不敢了,副渠帅,我不敢了。”

壮汉冷哼一声,将瘦汉松开,转头对众人喝道:

“诸位听好了!渠帅是咱们的恩人,谁要是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端起酒杯,向众人敬了一圈,而后一饮而尽,这才回到座位上。

第八方渠帅见状,赶忙打起圆场:

“都是自家兄弟,在我这儿别太拘束。但有些话,还是少说为妙,毕竟隔墙有耳。”

说着,他朝着张旸军帐的方向看了一眼,举起酒杯,呵呵笑了起来。

众人见状,也不再多言,继续喝酒作乐。

风波平息后,第八方渠帅亲自为副渠帅斟满一杯酒,感激道:

“多亏你了,要不然刚刚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副渠帅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大哥救了我等性命,又给了咱们一条出路,我自然要为大哥着想,不然岂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第八方渠帅听后,哈哈大笑道:

“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来,咱们再喝一杯。”

副渠帅一饮而尽,亮出杯底后,便低头吃起牛肉来。

刚吃了一块牛肉,副渠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紧,对第八方渠帅说道:

“大哥,这位将军今天没提神使的事啊?”

第八方渠帅一拍脑门,惊声道:

“哎呀!还真是,将军只字未提。怎么回事,他怎么会不问呢?”

说着,他站起身来,在位置上来回踱步。

“不行,这事我得去跟将军说清楚。”

第八方渠帅皱着眉头道。

副渠帅赶忙拉住他的手臂,劝道:

“大哥,先别去。要是将军也忘了,贸然去问,反而会弄得尴尬。要是他明天问起来,咱们就说神使外出调查,看看阳信城外靠海处有没有适合耕种的地方。”

第八方渠帅眼睛一亮,拍手称赞道:

“好主意!就这么办。”

见他答应下来,副渠帅脸上也满是笑容,抱拳道:

“大哥英明,我等能拖一日是一日,攒了足够钱粮,就可以跑到兖州,占山为王,假以时日,定能占据一方。”

第八方渠帅挥了挥手,笑道:

“哈哈哈,兄弟之间说这些空话干嘛,反正有我一口吃,也就有兄弟们一口吃的,我绝不亏待兄弟。”

众人听闻,都纷纷大笑。

但是笑声停下,众人面色又各不相同。

副渠帅费力咬着牛肉,面上满是轻浮之色。

其下座诸人与他一般无二,心中都高兴这姓朱的已经上套。

左侧人马不一样,纯属开心,想着到时候趁乱杀掉姓朱的,再屠了阳信城报仇。

第八方渠帅喝着酒,眯着眼睛,身上微醺,脑子却很清楚。

如之前掣肘他的那群将领一样,他知道现在骑驴找马的废物手下也不能久留,等这批盐货卖完了,他就要到青州或流民中去招募人手,将他们全都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