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的诸事忙完已经一个月后了,也就是五七那天上完坟,周兴平把周家所有人召集到一起,拿出老父亲生前留下的钱。
平均的分给了家里每个孩子,包括莲花姐俩都分了一点,主要还是以周家的男孩子为主,虽然老爷子是有点小钱,但是真正掰分出来,每个人也就拿了一百两出头。
“俺爹手里就这么点钱呀?老三?你是不是自己独吞了大部分?还有莲花莲慧外嫁女凭啥分给她们?”周老二一拍桌子跳脚不同意道。
“你管一百多两叫小钱?那你给春生他们兄弟攒了多少钱?俺爹死后至少给家里每人分了一点,你留后手了吗?都是当爹的,咋你做的就猪狗不如呢?”周兴平猛然起身回击道。
屋里几个小辈的神色,都是不善的看着周老二,他强撑着嘴硬道,“俺是没攒到钱,可是他们爷爷给留了呀……”
“你要是不想要你的死猪脸了,就少开口说三道四的,爹娘这么多年来,都是俺跟莲慧莲花三家送老的,她们凭啥不能分钱?都分给你?送贼肚子里去?你摸摸你那猪狗不如的脑袋想想,你伺候过爹娘一天吗?”
“老太太说的好听,跟你们回李家湖奉老,实际上你咋做的呀?她什么时候走的你都不知道,一年三百几十天,你们跟老大可是有三百天不在家的,不问死活都推给莲花莲慧照顾着,那时候你咋不说她们是外嫁女了?”
“你背着人用老太太的名义,三天两头的找她们姐俩要钱,你咋不说她们外嫁女?你三两天去大宝铺子拿一大包糕点,全部谎称是老太太要吃,那么硬的奶烧棍,没牙的老太太能咬的动?”
“一拿一大包都进狗肚子里了?吃喝拿要的时候,你心里眼里可从来没有过外嫁女一说,这个时候爹留下点东西了,你还有嘴脸问凭什么?凭的这些理由够不够她们姐俩分一份?”
“到是你这畜牲不如的东西,真是不应该拿,你没有养老奉终不说,你甚至还不孝顺,老太太躺屋里地上的时候你在干啥?你拿了家里的房子田地钱,你为老爷子老太太买过任何东西吗?哪怕就是二两米都算你买了,你有吗?”
“从小到大你是处处有好事就第一个上,有吃亏跑的比谁都快,如今爹娘归山了,以后看你还有没有能耐,过着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了,”周兴平手指着他二哥的脸开骂,也是他这终其一身第一次,对着亲兄弟直面表达自己的羞恨怨恼。
周老二有心想反驳,可老三的一句话直接敲中了他,爹娘都归山了,他以后想吃什么好的,就吃什么好的日子没了,刚翻起的一点威势,瞬间消失的无影踪。
“分点钱给你们两个姑姑,你们也有许多的意见吗?”周兴平神色不善的看着几个侄子问道。
“三叔,你别跟他老糊涂的计较,分给两位姑姑钱,俺们一点意见都没,更何况这还是老爷子生前交代的事,再换句嚼舌头的话,就是这钱三叔悄悄的不拿出来,俺们又怎么能知道呢?俺们可不像俺公爹不知足的,”春生媳妇理了理袖子说完。
“爹,我也没意见……”
“你们就是有意见也给我闭上嘴,别忘了你们吃的穿的用的收的,都是你爷生前置办的,反而两个老人真正到最后养老,却没一个孙儿使过力,到是给没分到东西的人,整天整月的伺候着。”
“老人如今不在了,便没了牵绊,如果你们做人不讲良心,这亲也不是非一定得走的,你们俩拿东西,俺们回府城去,”周兴平讽刺完转身看着两个妹妹交代道。
莲花起身面无表情的,拉着她姐的手顺从的跟在兄长身后坐马车走了。
留下一屋子面色铁青的人,目光都恨不得吃了周老二。
“怎么俺奶能把大伯带走,咋不把你也带走呢?留你一个祸害也不成事呀?俺爷走后给每个孙子分了一百多两,不知到你以后走了,能不能给你孙子分到二十兩,哪怕是二两俺都是满足的,”春生媳妇说完恼恨的挖了一眼公爹。
本来分钱是一件喜悦的事情,结果被周老二这么一搅和,每个人都变得不开心了。
两个老人几乎一前一后的撒手走,周兴平此后跟丰安庄来往的机会更少了,可以算是用一年见一面来形容,跟他二哥那更是生不见面,死不同地的地步。
周老二也厚脸皮来过府城寻找过,都被周兴平找佣人给打发了,还明确的告诉他二哥。
他们兄弟天生的仇人,爹娘不在了,他们兄弟最好不要见面,这已经是他天大的仁慈了,要是他还这么不知趣的,到时候可别怪他这个做弟弟的心狠。
周兴平不知道,他二哥之所以上门来找他,是因为他遇到了麻烦,石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每次他妹妹回丰安庄,都会被他送去李家湖看望周二叔。
不得不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沫子的滚刀肉模样,比周老二年轻时候更甚,动则打骂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做法,专挑深夜恐吓折磨他,周老二实在受不住折磨了,拿出分到的钱给草沫子买平静。
草沫子先拿到五十两开心了一阵,后无意间从哥哥嘴里知道,二叔分了一百多两,她当即自己又去了李家湖。
一连气的把周老二的钱榨出来,心里还裁度奶奶走前肯定给二叔留有私,二叔是个贯会独私的人,她必须要二叔补偿她在婆家受的苦。
周老二被草沫子日夜折磨的精神恍惚,一日早晨起来分神没留意脚下,栽进湖里再没上来过,后来飘上来的时候,身体的一半已经被鱼虾吃了,另外一半被泡烂的不能看。
周老二后事料理完,春生媳妇直接带人去裘家嚷嚷着,要接小姑子回娘家,裘家人自然不同意要理论一番。
春生媳妇双手掐腰不顾脸面的骂道,“呸!不要脸的泼皮人家,俺们周家好好的姑娘嫁进你们裘家,给你裘家生儿育女了四五个,上伺候公婆,下照顾夫君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们裘家真真是好呀!天天逼她回娘家打秋风,今天少针明天少线的,咋的,俺们周家姑娘招婿的?她生的娃儿姓周吗?你们裘家要是养不起儿孙,白纸黑字的说出来,省的她天天哭回家,让我们周家长辈为她操劳的送了命。”
“大嫂你冤枉……”
“你想说俺冤枉你婆家了吗?你二叔怎么死的?是不是你今儿回去哭,明儿回去哭闹的?他手里的那点钱是不是都贴补给你了?”
“俺们做嫂子的可怜你过日子不容易,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当没看见,你要是里外不清明,沫子,那你可别怪俺当嫂子的无情,”春生媳妇冷笑着看着草沫子说完。
草沫子眼里闪过惊慌,双手不自觉的握紧衣角边,心知自己一旦被接回周家,定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挣扎片刻慌张的开口表态。
“俺……俺不回去,俺婆家人对俺好的很,俺生是裘家的人死进裘家的坟。”
“亲家大嫂,听到俺儿媳妇说的了吧?她是俺裘家的妇人,”裘家长辈一副笑模样的看着春生媳妇说道。
春生媳妇定定的看着草沫子,“你以后不是俺们周家的姑娘了,你要是再敢回丰安庄周家,俺让人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俺回去看自己亲哥也不行了?大嫂未免太霸道……”
“四小叔你当然可以去看,你怎么看都是你们亲兄妹的事,若是你把俺的话当成耳旁风,你踏进周家的地界一步试试,俺们走!”春生媳妇泼辣的挥挥手带着一群人走了。
经过春生媳妇带人上门的威吓,草沫子也确实老实了好几个月,后面家里的日子一艰难了,她夫君又开始拿她撒气,她经不住挨打,不信邪的哭哭啼啼回了丰安庄打秋风。
被春生媳妇带人给撵了二里地远,她为了奔命,鞋跑掉了都顾不上捡,躲在坟头地里坐到深更半夜,再次摸进丰安庄他哥哥门前哭求。
“不是不让你来丰安……”
“哥,俺在家真的被打的过不下去了,俺是你亲妹子你也不帮俺了吗?大伯不能吃花生的事,还是俺这个亲妹子告诉你的,你如今日子过的松快了,就把俺忘到了脑后?”草沫子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泥灰,一副笃定的看着她哥哥。
石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妹妹,眼里一丝波澜都没有。
“哥,俺们都是一个娘生的,你对俺真的见死不救吗?俺们多年不见,近年来好不容易见上了,俺哪一件事不都是向着你的……”
“这是爷爷临终分给我的钱,全给你了,拿到你想要的了马上给我走,”石头拿出一个破荷包扔给妹妹。
“俺饿了一天……”
“妹妹,你是一个爱说话的人,心里眼里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对了,从丰安庄出去的官道有好多条河,你夜里走路可要小心点,有的河可深了,人掉进去没人救的话,上都上不来的,”石头笑着说完,疼爱的拍了拍草沫子的脑袋。
草沫子浑身发冷僵硬,头皮麻的都发悚。
“哥,俺是你亲妹子,俺的一举一动白桃那婆娘都在看着呢!你不会以为他们都是傻子吧?真的觉得大伯因为贪吃人没了?你既然不想看到俺,俺走就是了。”
“哥哥,俺希望你以后每个月都能帮帮俺,对比周家你现有的家业,你给俺的那点零头根本不算什么。”
“如果你不周济俺,俺被打的受不住了,俺也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出来,到那时,你就是想求俺受你接济都不能了,”草沫子说完转身离开了她哥哥家,出来后身上贴身的衣服有点黏湿湿的,狂跳的心卡在嗓子眼都要炸了。
刚走出十多步远,撒丫子就往村外狂奔,生怕跑慢了就淹死在了哪条河里,此后兄妹二人算是撕破了脸皮。
石头不得不硬咬牙接济妹妹,妹妹被打了也会带人上门替她作主讨公道,但是有多少真心感情就不知道了,裘家趁机吸附在了石头的小家上不撒口。
春生他们也不是没帮过忙,帮了一次两次三次四五六次,也帮烦了,最后只在大面上过的去就算完事。
……
两个老人走的第一年,水清跟周兴平几乎都住在了激浪镇小周庄,过年带小儿子一家回的李家湖过的。
第二年周兴平缓过老人走的心劲了,跟水清去了黄皮坡忙了一年,期间回过两次府城,分别是麻虾小宝成亲的日子,府城甜瓜上手了,便彻底的交给了小儿子打理。
第三年开始几乎常住李家湖,他跟水清没事不是去湖上打鱼,就是在门口种菜挖菜园子,好似又过回了穷困潦倒的日子,但是却很开心快乐。
水清管周兴平这种生活叫,贫时求活着,富时贱的心慌。
“爹,我打算明天出发了,大哥应该快回来了,你真不去回去呀?”甜瓜看他爹晒的黝黑的脸张嘴问道。
“你大哥回来了让他来李家湖团聚呗!这里是你们小时候长大的地方,来一趟还能屈了你们不成?”周兴平抬起都是汗的脸责备道。
水清端了一壶温水出来笑,“你如今能接过你爹肩上的担子了,他不操心了,自然不愿意回去忙了,这里的日子看似累,其实是最简单快乐的。”
甜瓜闻言转了转眼睛,“我爹有福不知道享,非要干活打鱼才觉得开心呀?”
“你不懂环境造就人!你跟你哥打小念书长大的,学的东西都是动脑子的思维,要是让你打鱼种地,三五天你或许可以坚持,要是一年两年总这么简单不懂脑子的,非把你逼疯了不可。”
“同理你爹也是如此,这十几年你爹耗费的心力你也看到了,你小姑父就比你爹小两岁,你看他们两个在一起比较,要说相差大十岁都没人怀疑,一个熏鱼坊子,你小姑父吃顿饭,安排两个人动动嘴就完成了。”
“同样的事,你爹凭借自己的能力,别说正常运转起来了,恐怕最后还会倒贴进去好多钱,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商智商问题,别人轻轻松松完成的事,而你要花十倍百倍的时间才能做到,而且有可能还达不到别人的效果。”
“儿子,你爹这智商,就只停留在打鱼熏鱼种地上,让他支撑家里所有的产业到如今,已经到了你爹的极限了,也已经到了他心力交瘁的地步了,不是你爹不上进不学习,而是他的能力和认知眼界,只能达到这个水平,你明白吗?”水清颇为无奈说完。
“明白,”甜瓜沉默了良久才回了话。
“甜瓜,其实咱家也不一定要学别人家,娘觉得你能力出众,又敏而好学的,完全可以跟你哥一样,去走一条自己喜欢的路……”
“娘,你跟爹为什么不和丰安庄断了呀?我时常听小姑姑说,你年轻的时候性格果敢泼辣,做事敢作敢当的,二叔看见你都躲着走,之所以不断,是因为我跟哥哥的原因吗?”甜瓜神色郑重的问他娘。
“你以为俺们不想断呀?是血脉关系断不掉,”周兴平没好气的回答儿子。
甜瓜皱眉不解,“为何断不掉?”
“因为会下大牢的傻孩子,你爹要是一辈子贫穷也就算了,可我们不甘心贫穷呀!你当我们家这么多的产业,旁人看了不眼红吗?如果当初我们做的决绝果断了,你爹怕是都是死几百回了。”
“断父母恩就是说到天边去,你都是一个死罪难逃的下场,旁人想对你使坏,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再去你住的地方,给里正两个吃酒钱,他在去县衙作证,哪里还有你们了!”
“有时候做人做事不能图痛快,逞一时的冲动,最后连个报仇的机会都没,你也学过兵书吧?你不理解小不忍则乱大谋吗?”
“人这一辈子的人生,如果用非黑即白来定位,那你过的太浅薄了,因为这个世界不存在非黑即白,皇帝都尚且有两三门泼皮的亲戚,更何况我们升斗小民了!他能因为不喜欢那些泼皮亲戚们,给人家杀绝了吗?”
“那恐怕他是做不到的,虽然他是万民之主,可他有七情六欲传承子嗣重责,他身边永远有无数的泼皮赖,只不过有的泼皮赖较为内敛文明,有的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所以便有了无名氏的自我安慰,做了一首永遇乐。”
“忙里偷闲,闹中取静,利名休竞,有限光阴,无涯尘事,贪爱何时尽,无情鸟乌兔,催人早老,暗里换了绿鬓,此形骸,假合幻化,算来有甚凭准,随缘度日,和光同尘,惹甚闲愁闲闷,富贵由天,荣华是命,休更劳方寸,心中无事,眼前清净,俱是快活时景,你若待,般般称意,耐心!”
甜瓜听了瞬间睁大眼睛,“我怎么从没听娘念过这词?”
“我会的你不知道的还多呢!你以后要晓的做事前,多朝前看两步,不要凭着一时的感受痛快出气,如果没有稳妥的解决方案,就转个身出去溜达一趟在决定,有时候当下冲动做了决定,后面可是没有后悔的余地的,”水清语重心长的教导儿子。
甜瓜听了格格的笑起来,一家三口坐在菜地里,东拉西扯的聊了大半天,什么过去式、将来进行时等等,啥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