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译对俞纾冉的情感是淡淡地、模糊的、隐约的,他从未向她表达过什么,但似乎他什么都表达了。俞纾冉心知肚明,却又视而不见。
直到一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那只是一个意外——才让俞纾冉再也无法以漠视的态度对待她与徐译之间的奇妙关系。
那晚,他们开完会后一起去参加了客户的饭局。俞纾冉从来都不擅长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当大家都落座后,她发现饭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她完全不认识。这反倒让她局促不安的心情踏实了许多。因为在她心里与那些有过几次工作接触、打过几次照面的客户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给她的压力会更大,她觉得不应付显得失了礼仪,应付又得强迫自己表现的虚伪牵强。反倒是这种陌生的场合让她更有安全感。
她坐在徐译身边,安静的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在众人的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中,她只是热切地盼望着饭局的结束。突然,坐在她斜对面的客户笑盈盈地看着她说:“小俞,你跟着你们徐总来我们公司好几次了吧?但我看你每次来都是默默坐着,除了翻译就是在做记录啊。听你们徐总说你可是人才啊,不但会翻译而且还擅长运营,你可算是全能型人才啊!就是话少!哈哈——,来,咱两喝一杯,以后工作中跟我们小李,你们好好配合。”他说着举起了酒杯。
“谢谢王总认可,您过奖了。不过,实在对不起,王总,我不会喝酒。我以茶代酒敬您。”俞纾冉局促地说。
她刚刚还在庆幸自己可以在这热闹的饭局中做个透明人安然度过整个夜晚。不料,这个与她工作中并未有任何交集的中年男人突然提出喝酒的要求,这让她倍感意外。一时间,她只能以自己不会喝酒为托词拒绝他。
“诶——小俞,你这怎么能行呢!我喝酒,你喝茶?”中年男人笑眯眯的看着俞纾冉说。
此时全场的目光都落在了俞纾冉身上,她尴尬地将已经举在空中的茶杯放回餐桌上。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面露难堪地笑着说:“王总,我真的不会喝酒,实在抱歉。”
“小俞,你看我们王总盛情难却,喝一杯没事。”坐在王总旁边的小李笑着说。
俞纾冉难为情地看了一眼小李说:“李浩,我真不会喝酒。”
正当俞纾冉左右为难地时候,徐译的声音打破了现场尴尬的气氛。他笑着说:“王总,俞纾冉真不会喝酒,我们公司聚餐她也从来不喝酒。来——,王总,小俞这杯我替她喝。”徐译说着端起酒杯。
“哈哈,徐总还真是体恤下属,那好吧,那咱两干了。”中年男人见状也端起酒杯笑盈盈看着徐译说。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徐总好酒量,那就代小俞跟大家每人喝一杯呗。”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士说。
“好,没问题——来,赵总,我先干为敬。”徐译说着又斟满酒杯,面向那位女士相视而笑后一饮而尽。
那晚,桌上十二个人,徐译一一回敬。俞纾冉安静的坐在徐译身边,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眼前觥筹交错,她热切地盼望着尽早离开。大约十点多,饭局终于结束了。大家寒暄告别后,便各自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徐译和俞纾冉仍旧站在饭店门口。
徐译走路微微踉跄,但谈吐清晰地看着俞纾冉说“纾冉,今晚很不习惯吧,看你特不自在!”
“嗯,有点儿。我不习惯这种场合。徐总,你还好吧,谢谢你帮我挡酒。”俞纾冉不好意思的说。
“我还好,没事,不过开不了车了。我叫了代驾,顺道送你回去。”徐译说着把车钥匙递给了代驾。俞纾冉搀扶着徐译上车,等他坐好后自己才上了车。
“刚才王总叫你喝酒,你吓到了吧?”徐译说。
“是有点。我从来不喝酒。幸亏有你,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俞纾冉说。
“我知道你不喝酒,今晚本来是没打算参加饭局的,但是王总盛情难劝。他们公司刚跟我们签了合同,而且他还要介绍几个客户过来,这些关系还是得好好维护的,比如赵总。”徐译说。
“嗯,我明白。难怪赵总要求喝酒,你就喝了呢!”俞纾冉说。
“是啊,还有其他几位也是,都是我们的潜在客户。”徐译说。
“嗯”俞纾冉应了一声。
车子在夜色中疾驰。他们像往常一样,俞纾冉缄默不语望着窗外,徐译在酒精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车里的寂静被司机的问话打破了:“先生,你怎么了?”
“没事,我胃有点不舒服。“徐译声音低沉地说。
“徐总,你胃不舒服吗?一定是喝酒喝的。都怪我不喝酒,害你喝那么多。”俞纾冉说,语气中透着歉意。透过车窗,她看到了坐在副驾上捂着胃、皱着眉头的徐译。
“没事儿,我经常应酬,哪能不喝酒呢!胃不舒服也是常有的事,不要紧。回家吃点药就好了。“徐译说。
“真没事吗?”俞纾冉半信半疑的问。
“没事”徐译表情痛苦地说。
车子一路向前行驶,俞纾冉目光始终落在车窗上,她满怀歉意地望着徐译。
“先生,您真没事?我看你挺难受的。”司机说。
“没事,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徐译说。
“我看咱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您额头都是汗,是难受的吧!前几天我刚送个酒后急性胃炎发作的客人,看症状跟您差不多。”司机说。
“徐总,咱去医院看看吧。”俞纾冉急切的说。
“真没事。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吃点药就没事了。”徐译说。
“姑娘,咱还是送他去医院看看吧,我看他不停的冒汗,脸色很差啊。”司机说。
“嗯嗯,好的,师傅。您看这里最近的医院是哪里,咱去医院。”俞纾冉急切的说。
“安贞医院离这儿不远。”司机说。
“好,那咱去安贞医院。”俞纾冉果断说到。
“这么晚了,去医院多麻烦啊,我没事的。”徐译声音微弱地说。
“徐总,你就别坚持了,去医院看看吧。”俞纾冉说。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安贞医院。俞纾冉把徐译扶在椅子上,径直走到急诊科挂号。她回来的时候,徐译正垂着脑袋双手按着胃蜷缩在椅子上,脸色煞白。
“徐总,我们去急诊室。”俞纾冉扶着徐译向急诊室走去。
急诊室候诊的病人很少,很快便轮到他们。经过检查后,医生诊断徐译确实是急性肠胃炎,需要在医院简单治疗后回家静养。
徐译做检查期间,俞纾冉给陈彦发了条信息,言简意赅的说明深夜尚未回家的缘由。信息刚发完,陈彦便打来电话,他将信将疑地问:“你们现在在哪儿?喝酒喝这么严重?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过来帮忙?”
“我们在安贞医院。我没喝酒,我没事,你不用过来。一会儿看完病,看大夫意见,是在医院治疗还是回家养病。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睡吧,别等我了。”俞纾冉说完便匆匆挂了电话。
他们从医院出来已是凌晨三点多,此时的BJ褪去了喧嚣,俞纾冉时而望着窗外无尽的夜色,时而望着车窗上徐译的蜷缩着的身影。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车子到达徐译家。服药后的徐译状态好了很多,他在下车前对俞纾冉说:“纾冉,我先下车,让师傅把你送回去,车子先停你那里,明天我再去取。”
“不用,徐总,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俞纾冉说着也下了车。
“那怎么能行,这么晚你自己打车回去我也不放心!让师傅送你吧。”徐译坚持说。
“真不用。”俞纾冉坚持说。此时,司机也下了车。
“师傅,你再等等,你还是送我同事回去吧,她一个走我也不放心。”徐译对司机说。
“不用了,师傅你走吧,我自己打车。”俞纾冉坚持,她觉得她已经为徐译添了很多麻烦,恨不得不再有任何事让她多怀一份歉意。
“那好吧,那我陪你在这儿站会儿,等你打到车了,我再上楼。”徐译说。
“不用了,徐总,我自己等就可以了,你赶紧上楼吧,你还生着病呢。”俞纾冉说。
“要不这样,现在都四点多了,你上我家稍坐会儿,等五点多再回去,那个时候天也快亮了,也安全一些,我也放心。明天你也在家休息吧,折腾一晚上了。”徐译说。
“不用了,我在这儿等就行,你先回去吧。“俞纾冉说。
“那我就在这儿陪你等。“徐译执意坚持。
“徐总,你还生着病呢,怎么好这里陪我,那我更担待不起了!好吧——好吧——,就听你的。”俞纾冉说着抬头看了眼徐译,她难为情的目光刚好撞上徐译微笑着的脸。她不自在地迅速低下了头,只是默默跟在徐译身后,跟着他上了楼。
一进门,徐译便招呼俞纾冉落座,自己也懒散地斜靠在沙发上。俞纾冉把装满药物的塑料袋放在茶几上后,自己也坐到了沙发上。
“徐总,你要不要喝点水,水在哪里?我去接。”刚一落座俞纾冉就被尴尬的气氛搞得很不自在,她忙不迭站起身来。
徐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随手指了指餐桌边的饮水机。等俞纾冉把水杯递给他,并且慢条斯理地,把药一样一样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时候,他说”我自己来,你坐会儿吧。别忙活了。”
“我怕你不知道用量,这个一颗,这个两颗,这个一颗。“俞纾冉把药盒药瓶一一打开,嘱咐他。
“嗯嗯,我知道,我看着说明吃没错的。纾冉,谢谢你。”徐译说着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是我害你胃炎发作的,要不是我不喝酒,你也不会这样。该说谢谢的是我。”俞纾冉说。她说话时故意回避着徐译的眼神,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面前的茶几上。
“为你挡酒,我愿意啊!”徐译转了下身子,面向俞纾冉笑盈盈地说。此时他们几乎面对面坐着。俞纾冉局促的向前倾了倾身子,佯作漫不经心地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杂志翻看起来。
“徐总,我看会儿杂志,你吃完药躺会儿吧,别陪我坐着了。”俞纾冉说。
“纾冉,你知道吗?你这个人啊,心事全写在脸上,此刻让你不自在了是吧?“徐译佯作漫不经心地说。
“没有,我只是——只是——,不好意思还让你陪着我在这里等天亮。”俞纾冉结结巴巴地说。
“纾冉,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逃避。你对你不如人意的生活和感情是逃避,你对我也是逃避。你就不能真实一点吗?”徐译说。
俞纾冉没有抬头,但她从余光中能够感受到徐译炙热的眼神。她心烦意乱地翻看着杂志。寂静的房间里,她翻书的声音格外响亮。
他们静默了片刻。徐译突然靠近俞纾冉夺下她手中的杂志,表情严肃的看着她说:“纾冉,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要不然你也不会总是躲着我,刻意跟我保持距离。”
俞纾冉手足无措地抬头看着徐译,慌乱地说:“徐总,谢谢你欣赏我、认可我,可是我有男朋友,我们是要结婚的。”
“可是你现在过的并不开心,也不幸福。你说你们是要结婚的,但你们在一起五年多了,他有跟你求婚吗?”徐译表情肃然地反问到。
“他没提,也许只是觉得时机不成熟吧。”俞纾冉内心惶惑地说。
“这是你自己骗自己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你自己最清楚。”徐译说。
“我知道就是时机不成熟,或者条件不允许,或者——,总之,我们是会结婚的。”俞纾冉言不由衷地说。
“纾冉,我不想跟你过多地谈论他怎么样,我只想告诉你——”徐译停顿片刻,继续道“我喜欢你,但我更尊重你。这段时间你故意疏远我,躲着我,我也努力配合你。可是,今天我们这么近,我面对你,我觉得我得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不管你给我的答复是什么,我都要告诉你。”徐译说。他深情地望着她,似乎想要靠近她,又担心吓到她。
“徐总,你年轻有为,值得拥有更好的。而我,我真的没有想过离开我男朋友。我走了,你休息吧。”俞纾冉郑重其事的说着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徐译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似乎被强烈的情感冲击着,身不由己地拉住了俞纾冉的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俞纾冉感觉一股热潮涌上脸颊,她低着头从徐译怀里挣脱出来,径直走到门口,飞快地关上了门。
当俞纾冉慌乱的从那个意乱情迷的房间里逃出来的时候,外面依旧夜色昏沉。小区里一片寂静,透着凉意的微风拂面而来。绿化带里树木鳞次栉比,在昏暗的路灯下缩成一团,没有一幢楼、一扇窗内透出灯光。这样深邃的夜里,人们都在安睡,所有含糊不清的情感,模棱两可的情绪都隐匿其中。俞纾冉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等待着出租车,时间仿佛静止,她期待着晨曦微光的出现,期待着一辆出租车出现。正在这时,俞纾冉的电话响了。是徐译打来的电话。
“纾冉,刚才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你还在等出租吧,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在窗口看着你,你别害怕。”徐译说。
俞纾冉回头看了看徐译所在的那栋楼,五楼的一个房间灯是亮的。那一定是徐译。那一刻,她心中升腾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情感。徐译像是某种庇护,隐隐约约的存在着,给她温暖,又让她害怕。但她明白她终究无法拥抱徐译,终究要离开他、错过他。因为有个人在她的命运里提前到来,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即使偶尔不适甚至痛苦,她也终将无法割舍。
她在电话里淡淡地说:“没事,我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