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石初进了屏风直到散席才一身酒气混着脂粉味儿的出来,那几位夫人想是对他很满意,能畅聊这么久。我大概窥探了一二,那内厅里有三位夫人,都是出自镜石,一位是镜石镇将夫人,另两位这次是回娘家省亲。每个夫人都有两位如花似玉的郎君相伴在侧,桃凤给夫人们斟酒布菜,周石初会讲话,又有真生意,二人合力将夫人们哄的甚是开心,想来日后瀛海的私盐过境分销慢慢的又会多些门路。只是桃凤竟然是做花楼生意的,她与花溪说的那位“有些本事”的新东家可是一人?如果是一人,她可知道花溪的下落?花溪该不会跟那些“不见了好几个”的精怪一样吧?
亏得外厅里有彩羽,时不时的跟她打探些桃凤的来历,不然这顿饭我是如何也吃不到最后。难为她一只孤僻的雀儿能一晚上跟我说了那么多话。
她说:“桃凤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除了那几朵睡莲是来自玉山,其余都是镜石山的种子,连画卷、屏风上的颜料都是产自镜石山。”
我疑惑:“镜石山哪里有什么颜料?”
她答不出,但说桃凤虽然是人身,但是有术法傍身,甚至强过精怪,许是有别的办法在镜石山上取到颜料。
我又问:“桃凤与她究竟有何恩情?”
彩羽说:“我本生自楚野,并无意修炼化形,只因四岁那年误入了桃凤的花楼,被困于内,阴差阳错得了道行。”
“这算哪门子恩情,你渴了她给你水,你饿了她喂你食,你想飞她给你开窗,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她能助你一臂之力,这才算得恩情,但你被困于花楼之内,终日惶惶,又被强行加了一身道行,这算不得恩情的,本就是非你所愿之事,谈恩情就可笑了。是不是她逼你下山的?”我直言问,她顾左右而言他。
她说:“桃凤久居楚野三十几年,后得与东山盐商王翘相交,遂赴东山经营,在楚野和东山掌控大小花楼数十载,两地行内花草鸟兽皆唯她马首是瞻,但期间鲜少涉足江南。大约七八年前,桃凤与王翘不知何故交恶,一气之下便独自游历西榆,就是那时候我才有机会逃出来。”
“逃出来?她可是囚禁了你?果然是她逼你下山的吧?”我问。
彩羽又不做声了,我只得再问其他:“你今年多少岁了?”
彩羽愣怔的答:“大概有六十几岁了吧……”
“那桃凤比六十几岁还要大上许多啊……”我感慨,“可桃凤在花楼几十年,没有人在意她为什么不老不死吗?”
“嗯……楚野和东山那么多花楼呢,一个地方呆上三五年,便换了个身份,还有我们这些花草鸟兽给她打掩护,普通人只以为她是个外来的,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幕后百十年的大老板。”
“难怪,这么说来她必然不是个人,但我竟然看不出她是什么,真是稀奇。她是不是囚禁你们?”我又想起来彩羽刚才的窘迫,追问道。
“你下山后本领可有什么精进?”彩羽没回答我,而是问我的本领,我的确是没什么本领,她怕是觉着我并不能帮她什么。
“我唯一的本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石镜可还好?”
“你下山后石镜似是被封印了,无冬历夏的裹着大冰壳子,照不见个影儿了,但香火却还是旺的,甚至更旺了,人们只道是自己心不诚,惹恼了山神,不肯再显神迹,所以变得越发虔诚了。”
我笑道:“人真是奇怪的很呢。”又问,“桃凤与我夫君可是早就相识?”
彩羽摇摇头:“我以前是不曾见过周郎君的。”
“你若是有需要一定同我讲,我虽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在镜石山给你一些庇护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我拍拍胸脯讲道。
彩羽笑而不语,彼时周石初从屏风后出来,这宴席一直吃到了申时才散,说是三位夫人乏了,桃凤给她们安排房间休息。
周石初回到家一刻都没歇,叫了杨柱儿在书房不知道议什么事。我懒得听,想着自己去山上看看可能找到花溪或者花溪的本体。在二道门的台阶上,看见从阿云房里出来的赖猫正要卧下打盹儿,我一把薅住它尾巴拎了起来,这货老奸巨猾的,应该见多识广吧。
“你可知道有的人活到七八十岁,甚至上百岁,但样貌却还保持十七八岁的?”我问。
“那肯定不是凡人啊。”赖猫一边挣扎一边自信的答道。
“可我看了呀,她就是凡人啊。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是什么?”我不服。
“那也许……这具肉身皮囊的确是凡人,但里面住的东西早就不是人了呢……”赖猫挣脱了,重新卧在台阶上,抬头跟看傻子似的瞧着我,那眼神儿,分明是说我没见过世面。
“还是你这畜牲脑子好使!”我没在意他的轻蔑,眼睛一亮,倏尔又一黑,“那也不对,活人身上附了什么东西,我本来也是能看到的啊。”
“那要是死人呢,死人你也看得出?”赖猫问。
“那自然是看得出的。只要有异,必然逃不过我的,”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会不会是我的缘故?山上的朋友说我的石镜现在连影子都照不见……”
“许是傀儡,傀儡里面没有别的,支配傀儡靠术,里面没有东西你看不出总正常了吧。”赖猫接着给我提供它的分析,“我也识得一些食人魂魄的上古遗兽,妖力若是精进了,不想暴露真身,操控肉身傀儡是一种很好的掩饰方法,隔段时间就换一个,常用常新”
“你可曾见过?”我追问。
“我……算是见过一个吧……”它有点支支吾吾的。
“在哪儿?”
“你不是要出去吗?在这问东问西的,像个爱扯闲话的婆子似的。”赖猫撇了我一眼。
“不想说就不说,你怎么还骂上我了?”我一脚踢在猫屁股上,扬长而去。
镜石的冬天虽不像幽邺和瀛海,但我的山里还是有些清冷的,坡上的花草有点蔫巴了,更有一些已经枯黄了,叶瓣上星星点点的挂着水珠,林中泛着森森寒意。再往上走一走,还有零零散散的未融化的雪迹,今年山里还没有飘大雪呢吧,我有六年没上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