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若絮骑着马到了一座府邸,黑色金边的牌匾上刻着“武德侯府”四个字。大门敞开,他立刻走了进去,像是急着见什么重要的人。
府内花红柳绿,又不失高贵华丽。
前院正中站着一位女子,她微微一笑,轻换一声“韩郎”。
这笑容,如百花盛开,那声音轻细柔和,甚是悦耳。
直向她走来的慕容若絮也露出笑容,不过只是短短一时,而随后眸中闪过了一丝怜惜、愧疚和庆幸……
那位女子,高雅清丽,气若幽兰。她梳着单螺髻,身穿蓝色云纹衣裙,发饰与手饰都是用白玉做成,淡雅脱俗。碧蓝色的大带围绕着她的细腰,其容貌与慕容若絮相差无几,肌肤胜雪,柳叶眉之下的双眸总是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更是体现出了大家风范。温婉柔顺,娴静端庄,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女子。
她几步向前去,用手抚摸着慕容若絮的脸庞,注视着他的眼眸。慕容若絮则直接握住她的手,将她抱入怀中,在她耳旁低声说道:“禾儿,幸苦你了……”那女子没有言语,而是闻着熟悉的气息,静静的享受在他怀中的一时。
慕容若絮松手后,看着对面之人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心中更加感觉到愧疚。他发自内心地说道:“禾儿,对不起。”
那女子摇头,温声道:“你无需说对不起,镇守边关,守护百姓是你的职责,能嫁给天下英雄,是我三生之幸。”说罢,她转过身来,从奶娘手中抱来了一个婴儿,给慕容若絮瞧看。
婴儿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小脸。雪白的皮肤,发亮的眼睛,还有一张如同樱桃一样可爱的小嘴,像极了他们二人。
这位女子不是他人,正是慕容若絮的结发妻子——关禾。而这个看似已经有几个月大的婴儿是他们二人的次女。九个月前,边关告急,西异来犯,刻不容缓。当时身怀六甲的关禾自然不便随夫君前去,如今二人已有数月未见,而那时尚在腹中的孩儿也早已生下。
关禾看着自己与慕容若絮可爱的孩儿,心下欢喜,轻声对旁边的人说道:“还未取名呢。”
慕容若絮何尝不喜,但看到这个孩儿,他就想到自己的夫人独自一人留在府中,辛苦生下孩子。他的眸中多了几分怜惜和疼爱。
就在这时,跟随慕容将军的副将走了过来,打乱了这一家三口温暖的画面,抱拳对二人说道:“将军,夫人,陛下召见,还需速速前往皇宫复命。”
关禾没有不高兴,而是对夫君说道:“韩郎,你已然回来,便不差这一时半刻。雅儿和恒儿都在宫中,数月未见,他们一定也很想见到你。”
关禾口中的“雅儿”与“恒儿”也是他们的孩子。慕容皇后膝下无子,陛下特许将娘家子女接入宫中抚养。
慕容若絮虽然待人和善,不轻易拒绝他人,但一涉及到关禾,便不会退让半步。
让慕容皇后收养孩子之事是关禾说服他的,能养在一国之母身旁,又在盛国最高贵的地方,见识自然会比世家女公子高得多,其身份亦是。
当初为了让慕容若絮修身养性,也是因为慕容老将军夫妇当时常住军营,不便带着年小孩儿,才将他送去寺庙,受高僧指点。那时,慕容若絮孤身一人,身旁只有一位奶娘韩氏,且带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便得了乳名“韩郎”。
慕容夫人身为母亲,定是百般不舍,但还是这么做了。关禾并非南盛女子,身后无娘家撑腰,且南盛确实有无子嗣的宫中妃嫔从娘家接走儿女抚养的习俗。关禾自然不能违抗圣旨,更不想因自己的缘故,而为难夫君。
如今她已不是过去那个外来女子,经过种种事情,地位高升。是陛下亲封的一等国夫人,更是在慕容军中威望极佳,有“军师”一称。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时时刻刻谨慎小心,她最不想的就是给慕容若絮惹事生非。关禾的言行举止都丝毫找不到破绽,她像是大家闺秀,不是一般女子。
而事实也确为如此……
慕容若絮再看了几眼妻儿,便匆匆赶往皇宫。
又是一个日落,关禾如往常一样站在窗前静赏这一片红色的天空。有些事情就算是不想知晓,但也还是会有只言碎语传进耳中。
夕阳西下,黄昏时。
再等慕容若絮回到府中,已是半晚。
天色暗黑,大街上逐渐挂起彩灯,照亮城中每一个角落。今日是一个值得欢喜的日子,西异大败,不敢再犯,于是街上还如早晨那般热闹。
慕容府中却是异常地安静,府内除了下人,只有关禾,还有她的幼女。
慕容若絮经过大堂,走进东侧厢房。正房一直由武德侯夫妇居住,只是这些时日他二人不在京城,整个宅子里空空荡荡的,还好有花草树木为伴,才没有让人觉着寂寞。
即便是武德侯夫妇不在府中,慕容若絮与关禾二人还是规规矩矩地住在自己的东厢房内。
香炉中的沉香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这房内的桌椅床榻都由檀木雕刻制作而成,因此这空气里还掺杂着一些檀香。夜晚的降临,屋内点起了灯火,不知不觉中烛油渐渐流下来,沾满了烛台。
屏风后头,只见关禾半靠在床榻之上,像是要就寝的样子。她闭着双眼,面上疲惫,睡着却不肯躺下。慕容若絮像明镜似的,心中全都知晓。孤身一人,无人帮助,打理慕容府上上下下,应付各种宫宴小聚。怕有一点不慎,便牵连着整个慕容家。
此刻她只是在等自己的夫君回府。
关禾浓密润柔的黑发只用着一根白玉簪子盘了起来,不过已有些许发丝掉落,顺肩而下。她手中还握着书卷,没了早晨的妆容服饰,在烛灯惚暗惚亮的照光下,让人怜惜。
慕容若絮目不转睛地望着关禾,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更衣,便先去沐浴去了。
不久之后,他又走了回来。头发有些湿润,并未全干,在烛光之下闪闪发亮。慕容若絮穿着一身白衣坐在关禾的旁边,他没有将她唤醒,而是盯着她,这么一直盯着她,仿佛这世界上只剩下他妻子关禾一人。
直到关禾自身感觉有人凝视着她,她才慢慢醒来。睁开双眼,就瞧见了一副熟悉的面孔。她的眼神当中露出笑意,嘴也不由得往上勾了勾,轻声一句:“韩郎,你回来了?”
慕容若絮也笑了笑,点头握住她的手,说道:“禾儿,让你受苦了。”
其实慕容若絮与这京城内的世家子弟不同,他并不喜爱喝酒作乐,亦不喜欢朝政习武。毕生所求,不过是与心爱之人似神仙眷侣般,找一僻静的地方,与世隔绝,度过一生。只可惜他偏偏生在慕容家,又偏偏是武德侯独子,注定是不能隐居山林,悠然自在。这繁华的京城之下,不知有多少阴谋诡计,多的是两面三刀,过河拆桥。提防他人,免不了各种谋算,慕容若絮最知晓这些个事情。越往这想,便越是觉得愧疚。比起自己在外打杀,留在这阴险之地,孤身一人,怀有身孕的关禾不知难了多少?
慕容若絮有些离了神,关禾才开口问道:“此次前去,又多了多少伤疤?”
慕容若絮回神,笑了两声,心想:“禾儿倒是每一次都要问这个问题。”
他回道:“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定是有几处留下了疤痕。”
关禾从床榻上下来,当再一次回时,手中像是拿了一个东西,她向慕容若絮说道:“这药膏是姑母所赐,乃是上等膏药,说是……有恢复如初之功效。”
关禾浅浅一笑,像是对这种膏药颇为熟悉,且并不相信它能有此等功效,不过是骗人罢了。但是,毕竟是皇恩,故此不能不用。
慕容若絮也露出微笑,说道:“那是要多谢姑母了,只是……今日服了药,他日再上战场,便又会添新伤,我看就不必了。”
关禾道:“那依韩郎之言,若哪一日我得了风寒,便无需喝药,因为等到他日我又会受凉,是否?”
慕容若絮笑道:“夫人所言在理,是为夫的错,还请夫人不要责怪……”
话音一落,关禾就将膏药交给了慕容若絮,自己则坐在旁边。她垂眸思虑了一阵,像是有什么心事。
没多久,关禾再一次开了口,又些忐忑不安地问道:“北骊……如何?”
慕容若絮听到前两个字时,便变了脸色,他直接握住关禾的双手,低声说道:“天色已晚,本来想着明日再与你说的,你倒是先问了……”看对面之人脸色忧虑,一言不发,他又说道:“我已派人盯着北方动静,一有事,便会向我汇报。异人久攻我城池,今大败,暂时应当不会再有动静,可多罗王子那边……趁北骊无武将可用,正是大好良机。”
关禾依旧闭口不言,没有震惊,反而异常平静。她当然知道这些,十年前……就是因为多罗王子……二人交手多次,不分上下,他曾把她评为他此生最敬佩的敌人——他们是彼此最大的对手,亦是最了解对方攻略之人。
慕容若絮没看穿关禾的心思,小心问了一句:“禾儿……可要回一趟北骊?”
关禾抬起头,故作无事地回道:“我已嫁你为人妇,大婚之夜,你我说过的话,韩郎是忘了?”
慕容若絮抬手理了理关禾落下的发丝,深情说道:“你愿与我长相思守在这南方大地。禾儿,你说过的话,我自然一字一句都不会忘掉。”
他的目光总是那么柔和,关禾少时何时想,又怎敢想嫁给这样一位敬她、爱她、疼她的夫君。她有多庆幸,此生能够遇到他。
慕容若絮的关怀温言,暂时安抚了关禾那颗不安的心。只是……她当真能做到形同陌路,天各一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