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宛如一颗银色的流星,在星海间划出优美的弧线。古特站在全息星图前,指尖轻触那些闪烁的光点,每一个触碰都会在空气中激起涟漪般的波纹,展现出一个文明的兴衰史诗。
“看这里。“莱娜的声音轻柔如星尘,她的晶体手臂在投影中划出一道金色的轨迹,“室女座超星系团边缘,这个文明刚刚发现了核聚变技术。“
艾丽踮起脚尖,她的瞳孔倒映着无数星光:“他们看起来好小,好脆弱...就像刚破壳的小鸟。“
古特凝视着那个微弱的蓝点,胸口涌起一阵熟悉的悸动。三个月前在火星轨道接收到的园丁信息胶囊,此刻正在主控台上缓缓旋转,投射出比人类任何投影技术都要精妙的光纹。那段由光子编织的宇宙史诗,彻底改变了他们对自身使命的认知。
“我们不是园丁。“古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晨曦徽章,“我们是织锦者——用文明当丝线,在时空中编织图案的工匠。“
莱娜的晶体表面流转着虹彩:“园丁播下种子,我们培育花园。“她的声音带着金属共振的回音,“但问题是,什么样的修剪才算恰当?什么样的引导才算适度?“
投影突然波动起来,一个陌生的星区自动放大。镜像古特的金蓝光影在数据流中凝聚成形:“紧急通讯,来自织梦者文明。他们正在经历技术奇点崩溃。“
全息影像切换成一幅骇人画面:一颗翡翠色的行星表面布满发光裂痕,大气层中漂浮着巨大的机械残骸。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建筑——它们像被无形巨手揉捏过的黏土,保持着半熔融状态。
“量子退相干灾难。“莱娜的晶体瞬间分析出问题所在,“他们过早研发了物质重组技术,却没能控制熵减过程。“
艾丽突然捂住耳朵:“我听到哭声了!好多人...好疼...“她的眼角渗出金色的泪滴,在零重力中形成漂浮的小球。
古特立刻启动跃迁协议:“设定坐标。准备文明干预协议第七套方案。“他的声音沉稳如深海,却掩不住指节泛白的紧绷。
莱娜按住他的肩膀:“第七套?那意味着全面介入。守望者公约——“
“公约是为普通文明制定的。“古特调出一段数据流,展示织梦者独特的生物神经结构,“他们的量子纠缠神经元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锁崩溃。不立即干预,十二小时内整个物种都会退化成单细胞状态。“
飞船在跃迁通道中剧烈震颤。艾丽蜷缩在缓冲座椅里,轻声哼唱着一首古老的摇篮曲。奇异地,随着歌声,她周围浮现出淡金色的光晕,将飞船内部的震动抚平成温柔的波浪。
七次心跳后,他们突破现实膜,悬停在织梦者主星上空。眼前的景象比投影更加震撼——整片大陆正在缓慢地自我折叠,像被无形之手翻动的书页。城市的光点成片熄灭,每一次熄灭都伴随着艾丽的一声抽泣。
“大气成分?“古特快速扫描着数据流。
莱娜的晶体表面闪过一串符号:“氮氧比例正常,但充满了纳米级的量子碎片。任何高于蟑螂的神经系统都会在十分钟内解构。“
镜像古特展开成防护力场:“建议立即投放熵减稳定器。但需要有人下去手动校准——电磁风暴会干扰远程操控。“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艾丽。小女孩擦干金泪,解开安全带:“我能感觉到稳定点...就在这里。“她的小手指向大陆中央一处仍在发光的尖塔。
“太危险。“古特斩钉截铁,“我和莱娜去。你留在——“
“只有我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艾丽的眼睛完全变成了金色,声音带着不属于孩童的空灵,“塔里还有三百个幼体在求救。他们...在唱我的摇篮曲。“
飞船内一片寂静。最终莱娜叹了口气,从晶体中分离出一枚发光的棱锥:“拿着这个。遇到危险就捏碎它。“
当穿梭舱降落在扭曲的尖塔广场时,连古特这样身经百战的战士都为之震撼。织梦者的建筑像是噩梦中的景象——墙壁上浮现着无数人脸,地面如液体般波动。更可怕的是那些居民:半透明的人形生物,身体部分区域已经退化成凝胶状物质。
“他们在...退化。“莱娜的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不是死亡,是逆向进化。“
艾丽却径直走向尖塔。令人惊讶的是,她走过的地方,地面暂时恢复了固态,空气中飘浮的金色光点组成一条通路。
塔内的情况更为诡异。中央大厅里,三百个织梦者幼体悬浮在球形力场中,他们的身体像受损的全息图一样闪烁不定。最年长的那个抬起头,六只眼睛同时聚焦在艾丽身上。
“你来了。“幼体用思维直接沟通,声音像是风吹过风铃的脆响,“我们梦见金色的孩子会带来歌声。“
艾丽跪坐在力场前,开始哼唱那首摇篮曲。这一次,歌词不再是人类语言,而是一种更为古老的音节,每个音符都在空气中凝结成发光的符文。令人震惊的是,织梦者幼体们开始同步闪烁,逐渐稳定成完整形态。
古特趁机安装好熵减稳定器。设备启动的瞬间,整座尖塔发出洪钟般的共鸣,冲击波以光速扫过整个星球。窗外,那些扭曲的建筑开始缓慢恢复原状,半融化的居民逐渐凝聚成完整形态。
“成功了?“莱娜谨慎地扫描着大气数据。
镜像古特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传来:“不完全是。量子碎片浓度只下降了37%。他们需要持续治疗,否则——“
“否则会反复崩溃。“一个苍老的织梦者飘进大厅,他的身体上布满晶化疤痕,“这就是过早触及神之领域的代价。我们以为能控制物质本质,却忘了问为什么要控制。“
古特注视着这个年长的织梦者,突然明白了问题核心:“你们跳过了发展阶段。没有经历道德成熟就直接掌握了重组技术。“
老织梦者悲伤地点头:“我们追求力量,却失去了智慧。现在整个文明都患上了技术厌食症——能创造奇迹,却不知道该创造什么。“
艾丽突然站起身,小小的身体散发着惊人的气势:“那就重新学习!“她指向窗外正在恢复的城市,“从怎么种一朵花开始,从怎么爱一个人开始。“
令人惊讶的是,老织梦者竟然笑了——这是人类首次看到这个种族展现笑容:“有趣的建议,小织锦者。也许我们确实需要...重新织梦。“
在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里,救援团队展开了史无前例的文明干预。他们不仅修复了量子崩溃,更重要的是,在织梦者社会中植入了“成长限制器“——一系列道德考量和艺术修养的评估体系,只有通过相应测试才能解锁更高级技术。
离别时,织梦者们用光与声编织了一场壮观的送别仪式。天空中,数百万个发光体组成了一幅动态织锦,描绘着两个文明的相遇。最动人的是中央图案——一个人类孩子牵着织梦者幼体的手,周围环绕着那首摇篮曲的乐谱。
返回飞船后,艾丽趴在观察窗前,看着逐渐远去的翡翠星球:“他们会好起来吗?“
莱娜轻抚她的头发:“会的。就像园丁修剪过的枝条,会找到新的生长方向。“
古特调出星图,上面新增了数十个标记点:“还有更多文明等待引导。织梦者只是第一个。“
镜像古特的光影在星图旁凝聚:“分析完成。下一个目标:天琴座NV-3,一个因过度依赖AI而失去创造力的文明。“
飞船再次启动跃迁引擎。在进入超空间前的瞬间,古特似乎看到舷窗外有某种巨大的存在一闪而过——那是一只由星光组成的眼睛,正带着难以解读的情绪注视着他们。
而在宇宙更深处的黑暗中,无数类似的观察正在同步进行。园丁们沉默地记录着这些新晋织锦者的表现,他们古老而智慧的思维中,正评估着人类这个特殊种族是否真的准备好承担更大的宇宙职责。
毕竟,在无限的织锦中,每一根线都至关重要。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